——他們要來了, 那群踐踏人性的戰爭魔鬼。我和所有人一樣為了躲避他們到了地底下的避難所。除了我的救命恩人，她竟然留在地面上，為了抵抗他們做最後一搏。

——我無法想象，這世上怎麽會有人有如此的勇氣去直面這樣強大的敵人, 特別是在如此惡劣的條件之下。她幾乎什麽都沒有。

艾米莉在昏暗的燈光下奮筆疾書。

頂上時不時地猛烈震動, 搖晃下巖石碎屑。她毫不在乎地用手拂去發上的浮塵, 繼續寫道。

——即便是千萬分之一的可能，我也真希望她能贏。

末尾的句號受震動的影響抖成了可笑的波浪號，只可惜艾米莉現在實在是笑不出來。這是方舟二號躲進地底深處的第二十六天。

昨天早上9點18分感受到第一次震動的時候, 大家夥還沒有察覺。

等到晚上7點07分震動劇烈且連續不斷的時候，躲進地底深處, 方舟二號的逃難者們才意識到——他們來了。

毫無疑問的敵人。

“幸好，我們早就躲到這裏來了。”慌亂的人群中不時爆發這樣自我安慰的話語。

連離地面一千多米的地底都有如此劇烈的振幅, 可見地表遭受了如何可怕的攻擊。

每當想到這裏, 這群洋洋得意的逃難者們又會不由自主地想起留在地面上的可笑的抵抗者。

慶幸、譏笑和微妙的期望會同時如打翻的調味罐, 混成無法言喻的一團，在這些人苦澀的舌尖上來回翻騰。

他們既覺得阮棠要做抵抗的這件事可笑至極, 又情不自禁地對這個神奇的女孩抱有一絲期待。

如果她贏得了不可能的勝利, 那麽他們就能從這昏暗的地底出去, 等到飛船引擎完成，他們就能重返自由的星際。

她當然不可能會贏。雙方差距太大了。但是這樣，也意味著那群可怕的戰爭狂會留在這星球上, 他們會不斷追尋搜查, 直到得到他們想要的東西。

而地底的逃難者就要遭受不可預計的漫長等待, 甚至更糟糕，被發現被俘虜，甚至被殺死。

重返星際, 就會成為這些逃難者們最後的遺言，或者說幻想了。

然而即便形勢是如此的緊急，卻依然沒有任何一個人膽敢說“我們也去戰鬥吧”。哪怕是在無人的深夜，夢境的深處，只對著自己。

怎麽可能能贏呢？

所以即使沒有人敢前往地表查探戰鬥的情況，但那種毫無疑問確信的失敗氛圍已經在地底蔓延開來了。

“艾米莉，小艾又跑出去了。”霍克將一個不斷掙紮的包裹提了進來。即便是霍克，在節能燈昏暗的光下，看起來也削瘦得如鬼一般。

他對著艾米莉竭盡全力地露出一個笑，打開包裹，漏出那個長高不少的小孩子來。

“真的要謝你。”艾米莉放下筆，對著一臉不高興的艾德裏安長嘆了一口氣，有氣無力地說教道。“你為什麽老是給別人添麻煩呢？小艾。你明明知道現在地表有多危險，為什麽……”

“夠了！地表為什麽危險，難道你們不知道嗎？你們也明明知道，如果糖糖姐姐輸了，我們會有什麽樣的下場。為什麽你們不去和她一起反抗呢？”艾德裏安氣憤地打斷她。

艾米莉沈默了。

“因為贏不了。”霍克代替她回答。但事實上同樣的對話，他們之間已經發生過好幾次了。這樣蒼白的答案，說服不了心裏燃燒著火焰的孩子。

“難道什麽都不做就能贏？”艾德裏安緊攥著拳頭，按在自己的胸口，怦怦跳動的心臟因為激動幾乎要將這拳頭都彈開來。“我們為什麽不試試？就像糖糖姐姐一樣。”

“但是你也知道，她的最後方案也是躲進地底啊！連她也知道自己做的是無用功。”霍克快瘋了。

難道他不想上去和敵人正面扛嗎？他可是戰士，比起阮棠那種看起來就軟弱無力的女孩，他才是那個應該去戰鬥的人。

但是贏不了。因為知道贏不了，即使他去了也改變不了任何事情，反而只是無謂的犧牲。他才只能選擇憋屈地留在這地底，做一個連自己都想恥笑的逃難者。

“不是我們不去努力。而是，小艾，你要知道，世界上就是有些事情做不到的。”霍克頓了頓，接下來的話語聲音輕得像是只說給自己聽。“更重要的是保護大家。所以我們避免了無謂的犧牲。”

是啊，這可笑的話，也僅僅夠糊弄自己。不，也許連自己都糊弄不過去。

艾德裏安聽了這話，擡起頭想放聲嘲笑，卻在看清霍克的臉的剎那，震驚得說不出來了。

他看似平靜的臉上，早已布滿了淚水。這個在戰鬥中遭受如何傷害，流多少血都不會多眨一下眼睛的男人，竟然哭了。

艾德裏安再也說不出責備的話來，只是搖頭，說。“霍克哥哥，我知道你的意思。但是我還是想去糖糖姐姐的身邊。即使我什麽都做不了，我也想呆在那裏。”

“為什麽？”艾米莉忍不住問了出來。她抓著自己衣角的手用力得青筋暴起。

艾德裏安仰頭，那雙孩童的眼眸裏沒有天真的懵懂，只有堅定。“我只知道，我應該在那。”

“好，那就去吧。”艾米莉回應道。

一旁的霍克震驚得說不出話來。

連艾德裏安自己都不敢置信，傻乎乎地重覆。“姐姐，你是說我可以去？”

“嗯。我也去。”艾米莉回答得很堅決，但聲音裏那微弱的顫抖卻暴露了她內心的恐懼。

許久，霍克才胡亂地用袖子抹掉自己的眼淚，追上這一大一小的姐弟，喊道。“我帶你們去！”

雖然遭受了百般的阻撓，但是三個人，不，其實最後到地表去的人不止他們三個了。安娜、戴納……還有許多人都沈默地跟了上來。

有時候不是勇氣推著人前進，而是那滿溢到無處安放的恐懼。

“我們能做到什麽吧。”艾德裏安回過頭看著黑壓壓的人群，不由地露出了笑意。他想到糖糖姐姐說過的話，很多話。

那些話像一顆種子埋在他心裏，現在正發芽。

然而到了地面上，現狀比他們在地底下想像得更慘烈。

可以說糟糕透頂。

九哥做的防禦系統已經被猛烈的攻擊摧毀大半。

連丁點大的艾德裏安都能看出來，勝利的天平正向著何方傾斜。

天地混沌成一片，地面上黃沙彌漫，天空中硝煙滾滾，什麽都看不清楚，唯有爆炸和火光偶爾地照亮視野。

而在混沌黑暗，那電閃雷鳴的剎那之間，一個頂天立地的巨人輪廓在瘋狂地揮舞著武器，像是要將這一切劈開一般的狠厲。

艾德裏安被濃煙熏得睜不開眼睛，他拼命地去看，只看到模糊的輪廓。但即便這樣，他也能毫不猶豫地判斷得出來。

他沖著那巨人，高聲喊道。

“糖糖姐姐——！”

孩童稚嫩的聲音在寬廣的荒漠擴散開來，連一點漣漪也沒有激起。

誰能聽見這麽微小的聲響呢？

巨人的動作卻應聲一頓，隨即恢覆攻擊。

它一邊攻擊著敵人，一邊發出轟隆的響聲，像巨鐘一般悠揚，響徹雲霄。

“小艾，回去！”

艾德裏安激動得雙頰通紅，他還想說什麽，霍克第一時間扛起了他塞回來時的緊急升降船裏。被扛起的艾德裏安瞪大了雙眼。

因為他看見有火光朝著自己這邊飛來。

是攻擊！

然而被攔下了。

巨人那龐大的身軀，本顯得有些沈重的步伐，竟然在這一刻變得無比的輕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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